泄泻案 肾内科杨文钦 辛丑年春,谷雨节后,五月四日清早,黄医师忽至身前,笑言道:“新收周某,腹泻日久,遍用西药无效,可否为其一试中医?”余闻之甚喜,便欣然随其前往。 及至病床前,望之形体消瘦,神气不足,面色少华,下肢溃疡久久未愈,观其舌,舌体淡红,舌尖红,无齿印,苔白稍厚腻,间有黄色,均匀,舌底红,舌下络脉稍瘀粗;闻之言语清晰,语声稍弱;遂详问其情,得知年且四十九,苦腹泻已七年余,呈水样,色黄,一日十余次,饭后一刻许必解,急迫难耐,时有恶心呕吐,常有头晕,少许畏寒,无腹痛腹胀,无汗出,无水肿,无身痛不适,纳眠欠佳,小便尚可,色白。切其脉细弦,切其腹温暖。问起过往,曾用西医诊疗数年,查肠镜仅是慢性结肠炎,但服止泻之品难取效。此前曾有消渴病十余年,慢性肾衰三年余。 四诊既毕,余思虑再三,医有五科七事,自问此患者当今何脉?何因?何病?何证?该何治?据其四诊可知:其一、形体消瘦,神气不足,面色少华,下肢溃疡未愈,语声偏弱,时头晕,少许畏寒,纳差,脉细弦,皆是虚象,何故致此?虑其久患泄泻,脾胃亏虚,营卫津液充养不足所致;其二、舌尖红,苔白稍厚腻,间有黄色,均匀,舌底红,舌下络脉稍瘀粗;切其腹温暖,有实象,然实邪何处?腹泻一日十余次,急迫难耐,乃热所致,如《至真要大论篇》所云“暴注下迫,皆属于热”之意;且患者久病缠绵不愈,大便如水,苔黄白腻,必夹湿邪。如何辨证施治?八纲辨证可知:病位在里、寒热错杂、虚实夹杂、阴阳不和;六经辨证可知:太阴之“食不下,自利益甚”;阳明病,胃家实是也,实热伤津则便秘,湿热内迫则泄泻;脏腑辨证可知:脾主湿,虚则湿酿,久蕴则化热,且肾主二关,虚则关门不及,故知脾肾亏虚,湿热逼迫大肠。如何立法?拟立清热燥湿,温肾固涩为法。何以治?据其证候,遂拟黄芩汤+四神丸加减。黄芩汤为太阳、少阳合病,内迫阳明之利,汪昂称黄芩汤为“万世治利之组方”,加入黄连,为半量的芍药汤,四神丸温肾固涩,治五更溏泻,或久泻不止,合用两方以寒热并用,攻补兼施,处方如下: 黄芩10g白芍10g 黄连10g黑枣10g 炙甘草10g五味子10g 吴茱萸10g补骨脂10g 肉豆蔻15g石榴皮15g 赤石脂15g炒白扁豆15g 处方一剂,水煎,温服,一日一剂。 上方黄芩、黄连,苦寒燥湿清热为君,补骨脂、肉豆蔻、吴茱萸,温肾暖脾为臣,佐以白芍、炙甘草,酸甘化阴,缓急和中,黑枣、炙甘草,甘补脾气,石榴皮、赤石脂有涩肠止泻以对症,白扁豆健脾渗湿;使以炙甘草,令诸药补泻、寒热得以调和。 竖日,闻患者乐道,虽服一剂,至今只解三次;遂效不更方,再进上方四剂,日两剂,早晚各服一剂,四剂既尽,每日烂便皆为两三次矣。闲与友人论及此病,友人曰:此病不在肾,在脾与大小肠,何故?其泻不独在黎明,而是随时而泻,且餐后一刻许必泻,更明脾胃中虚,无力运化收纳;且肾者,脉微细,下利清谷,非此下利清水,故四神丸不合此病,用则更伤阴分,可用四苓汤和理中汤,重用茯苓,加车前子、升麻、柴胡、桔梗、黄芪、赤石脂、灶心土,炮姜加炙甘草可用,一切苦寒当禁,如确实热,连柏可用。余闻之此言有理,且自虑苦寒久服伤中,今泄泻已缓,当缓以治其本,亦恐苦寒伤及脾阳,遂更方去黄连、白芍之寒,吴茱萸、补骨脂之温,五味子之敛,加入党参、茯苓、白术、薏苡仁、莲子、木香、桔梗,以取参苓白术散之义,加强健脾渗湿之功,方药如下: 黄芩10g黑枣10g 炙甘草10g肉豆蔻15g 石榴皮15g赤石脂15g 炒白扁豆15g党参30g 茯苓15g白术10g 薏苡仁15g莲子15g 木香10g(后下)桔梗10g 处方四剂,温服,一天两剂。 竖日,患者黯然,诉昨日药后,又日解十余次水样便。余亦颇为不解,何故渗湿健脾反致腹泻加重?思虑不得,遂请示二线刘主任,其言道:“余虑其寒热搏结于内,合于水气,致脾胃升降失施,下利清水,可予生姜泻心汤以治。”余闻之暗许,再次查阅此方,见《伤寒论》曰“伤寒汗出,解之后,胃中不和,心下痞硬,干噫食臭,胁下有水气,腹中雷鸣,下利者,生姜泻心汤主之”。此方生姜辛温散水,黄连、黄芩苦寒降泄,合法夏、干姜,辛开苦降,和中散满,佐以人参、大枣、炙甘草以补中,以复胃气,合于此患者寒热互结,虚实夹杂之病机,观其处方如下: 生姜15g炙甘草10g 人参片10g干姜5g 黄芩10g法半夏10g 黄连5g黑枣60g 处方3剂,温服,一天一剂。 翌日,患者诉药后大便次数已归于3次。再经治三天,患者大便基本在两到三次,遂要求自动出院,故处上方七剂以续服,后未返院复诊,故未知后事如何。 按: 此案为中医之泄泻,为常见之病,甚者久泻难愈,余亦曾治之七八例,多虑脾肾不足,夹湿邪之缠绵,或为寒或为热,多以参苓白术散、四神丸、黄芩汤主方加减取效,然此案余治之反复,终未能取效,余深思之: 其一、“纸上得来终觉浅,绝知此事要躬行”,《伤寒论》是中医四大经典之一,临床疗效确切,然博大精深,若浅尝辄止,未能深会其意,虑其动手便错。今后仍需反复诵读,躬耕于临床,以领悟其内在; 其二、友人论及肾泻之言,颇为可取,亦深受启发,其后续方药亦明乎四神丸确不是取得初始疗效的主药; 其三、虽泄泻日久,切不可妄以虚论,邪气胶结,亦可致久泻不止;切忌邪气未清,妄补、妄敛反致邪气更为之深固矣; 其四、若更方换法,需细察正邪盛衰变化,以免犯虚虚实实之禁; 其五、辨证需立意明了,用药需直达病所,兼顾周全、旁虑过多反致茫茫然矣。 此案之治,余失之矣,寥寥数语,未必能明了患者实情,必有所未及之处,若有先师后学之辈有观此案,知其所以然,又或者若有一得,亦是此文之幸甚矣。 温馨提示:本 |